一篇深度解析邓州农村的怀旧文章，申请门户网管理员置顶！

我泡吧 · 发表于 2015-7-14 16:06:34

icbcjian · 发表于 2015-7-14 16:07:22

因为牛的生育量、需求量和流通量均比较大，所以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前，牛行的生意一直非常火爆；围绕牛行，又衍生出了职业的经纪人，俗称“牛经纪”。“牛经纪”大多都有一套秘而不传的制服牛的办法，“牛大自有捉牛法”，即便是体格最强健、性情最暴烈的牛见了“牛经纪”，也都会变得俯首帖耳，夹着尾巴做牛。曾经一个深夜，在一个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的野外，我看到一个“牛经纪”倒背两手独自步行在前，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二十多头牛，没有一头牛敢于捣蛋，敢于另辟蹊径。“牛经纪”每日奔走于乡村和市镇之间，买进卖出耕牛，从中赚取差价，忙得不亦乐乎。乡民们如果想要卖牛了，便把牛牵到集市上的牛行，拴在两根木桩间的专用牛绳上；“牛经纪”就知道这头牛是要出售了，便会给以估价且寻来买主谈判。“牛经纪”和买主谈判时并不说话，只是各自伸出袖子，十个手指头在袖筒下面摸来捏去的比划着价格；一旦谈判成功，双方就甩甩袖子同时转头走开，下面就该进入交钱拉牛的程序了。一个优秀的“牛经纪”谈成的价格，绝对会高于买主的开价，而又低于买主的出价，于是三方皆大欢喜。“牛经纪”这样做，可以分别从买主和卖主那里拿到一定比例的分成，旧称“抽头”。
牛平日吃的是糠麸或者豆渣拌着的铡碎的麦秸，偶尔能有一顿淋了露珠的鲜嫩青草，那简直就是来自天上的美味佳肴了，然而牛干的却是世间最苦最累的重活。牛老了，不能拉车驾辕、曳耧牵犁了，本该好好安度晚年的，可是不行，农人们还得指望它卖钱呢。这看似残忍，但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因为生活的重重压力，经济的艰难拮据，早已逼得农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从实用主义的原则出发。为了寻求良心上的安慰，他们就编造故事欺骗自己说，凡是这辈子托变为牛的，都是上辈子造了大孽、作了大恶的人；又说，当日秦将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，老天爷便罚他生生世世托变为牛，生生世世都要遭受雷劈，且遭雷劈后还要在脊背上现出“白起”的字样……
上了年龄的老牛是很通人性的，当它看到陪伴了多年的主人突然给它端来平日绝难吃到的上好食料，之后取去它脖颈下面的铃铛和缰绳，它就知道它要永远的告别主人，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了，便慢慢的低下头去，牛眼里噗噗的落下泪来。“牛经纪”牵着新换上的缰绳牵着它离开村子，走出老远，它还会挣扎着停下脚步，转头久久的凝望着它耕作了一辈子、如今就要永远离别的土地，并在昏黄的暮色里，凄凉的哞叫几声……
屠宰场里，宰牛的人虽然也对牛抱着无限的同情心，但宰牛是他们的职业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，他们不能仅仅因为同情就放弃了自己的职业。为了不使牛看到屠刀而害怕，他们会用一道黑布蒙上牛的双眼，然后口里念念有词，一面为自己做着罪责的开脱，一面为牛做着升天的祈祷：不怨你，不怨我，只怨你主人卖给我；早升天，早入地，早早披一张人的皮；……
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，随着农民收入的增加，也随着小型机械的进村入户，使得以牛作役力的古老的耕作模式终于有所改观；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间，邓州大地上更是涌现出了无数的农机专业户，他们拥有一定数量的拖拉机、旋耕机、播种机，农人们只要肯每亩付上数十元钱，便可享受到从种到收全程到底的服务。于是，在中国农村延续了数千年的以牛为役力的传统耕作模式，一夜之间便在现代化的农业机械面前溃不成军，轰然倒坍；而牛和它曾经配套使用过的那些农具，也彻底的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如今，走在邓州乡村，如果看到浓绿的树荫下拴着一头耕牛，那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们一定会将其当做稀罕物而纷纷指点议论，围观拍照。那些三十岁、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们则会慢慢仰起潮润的双眼，在脑海中尽力回忆着一切与牛有关的物事；可惜的是，那些与牛有关的物事，那道曾经在邓州农村最为普通的风景，已被深深的封存进了历史的尘埃里，不复再现。

FAXIEFAXIE8111 · 发表于 2015-7-14 16:08:03

现在水越来越少了，村里的坑里面都干了

wshq · 发表于 2015-7-14 16:08:06

太长了，看不完

ccb01 · 发表于 2015-7-14 16:09:08

之三作物（2）

对于三十岁、四十岁以上，尤其是曾经生活在邓州西部北部的农村人来说，“烟”这个字眼可真令他们既爱又恨，既感激又怨愤：爱，感激，是因为“烟”给他们结满老膙的掌心里增添了可怜的一点收入，使他们有钱就医，有钱上学，有钱添置一件心往已久的新衣；恨，怨愤，是因为“烟”的种植、采摘、炕烧，每个环节都是超繁重超脏污的体力劳动，而售烟的过程，又往往充满屈辱、令人心酸……
烟苗的培育多在春节前夕，当孩童们正为春节的即将降临而憧憬满怀而欢欣鼓舞时，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父母的呼喝斥骂，赶紧乖乖的伸出生满冻疮的小手，抱了宽面棒槌蹲到田边打畦；畦内的土粒是母亲们用筛子筛过一遍又一遍，然后小心铺撒进去的，最大的颗粒也不过芥菜籽大小。父亲们的职责是挑来河水，通过盛着麦草的箩筐缓缓的洇于畦内土中，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土壤板结，避免烟的胚芽胎死腹中。——直到一切就绪，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烟的种籽撒播畦内；为了确保适宜的温度，还需用塑料薄膜将烟畦覆盖严实。
在烟的种籽孕胚、萌芽期间，遇上艳阳高照的天气，还得于傍午时分将塑料薄膜稍稍的掀开一角，以保证畦内空气流通；傍晚气温下降，又得早早就将塑料薄膜覆好。倘有雨雪袭来，更是不能出现丝毫差错，不能让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风吹雪飘进畦内，否则刚刚出生的“烟宝宝”们便有可能被冻死。
阳春三月，日光渐暖，正是烟苗移栽的大好时机；烟苗的移栽和红薯秧苗的移栽时间上前后无差，程序上颇为相似，因此在这里也就没有赘述的必要了。
在烟苗的生长期需要追肥，需要除草，需要打药，哪一项都是艰辛疲累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劳作。当烟苗长至半人来高的时候，还要掰去烟儿子。人有儿子，动物有儿子，烟当然也有儿子，烟儿子就是生于烟叶和烟秆腋间的次生苗。几乎每片烟叶和烟秆腋间都会生出一株烟儿子，如果不及时除去，烟儿子就会越长越大，和烟爹烟妈争抢阳光水肥，进而降损烟爹烟妈的叶片质量。掰烟儿子就是用手把烟儿子拧去。既要除去烟儿子，又要不影响到和其血脉相连的烟叶，这项工作尽管烦琐，且又颇带技术含量，然而心灵手巧的乡村孩童们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，还是用不了一个早晨便尽可掌握要领。
还有捉烟虫。烟虫约有小拇指大小，碧莹莹的蠕动于烟棵间，专门蚕食烟叶。一只烟虫便可将一片烟叶咬嚼得遍体孔洞。捉烟虫一般是在清晨，这时候朝露凝珠，空气潮润，烟叶恰正肥嫩饱满，烟虫们就从栖息地钻出来了，肆无忌惮的大口大口的啮噬着烟叶，却不想正被早起的农人们捉个现行。农人们大多腰间系着碗口大小的一只布袋，捉到烟虫顺手便放进袋中。烟虫是鸡们做梦都在想着的美味佳肴，这种肥肥肉肉的虫子，远比在草丛中寻到的草籽沙砾好吃；所以早饭时候鸡们看到腰系布袋的农人回家，就会立刻咯咯叫着迎接上去，这几乎成了当年乡村的一道风景。
六七月份时候，农人们开始刷烟了。关于刷烟的“刷”字，应是邓州一带的方言，就是将芝麻桃黍一类高秆阔叶作物的叶子部分去除的意思。刷烟需要辨别烟叶的黄亮轻薄程度，只有黄亮轻薄的烟叶烘烤出来才是上品，青黑肥厚的烟叶决不能刷，必须等其长到黄亮轻薄的时候才能动手。刷烟的时候，人须将腰弯下去，整晌整晌的弯，弯得卑躬屈膝，弯得麻木不忍；右手的拇指食指亦须一刻不停的紧贴烟叶靠近烟秆的根部，用力将烟叶扭撇下来，而且还要带着些筋皮，这样烘烤出来的烟叶才有斤两。正是一年中天最燠热的时候，人在烟田中间劳作，头顶太阳热辣辣的喷火一般，四围的烟棵茎叶更是遮得密不透风，人就象闷在蒸笼里，连呼吸都不能畅通，含着盐分的汗水迷了眼睛，蜇得眼皮生疼，又顺了赤裸黝黑的腰脊淌下；汗粒砸落地上，烫热的地面立即便会发出嘶嘶的微响……
刷烟需要耐心，需要毅力，一块烟田的长度大概在半里到一里之间，这需要从第一株烟的烟叶开始，一步步的度量下去，一株株的辛劳下去。刷烟时，多是全家出动：大人们每人分包两行烟棵，低着头，不看前面的地垄长度，不看头顶的太阳高度，只管咬着牙，忍受着腰部的疼痛，忍受着难耐的酷热，两手机械的劳作着；有的孩童不过五六岁，便被父母教导着，冒着火辣辣的毒日头，挺着脏乎乎的小肚皮，沿着烟田中间的地垄来来回回的往地头运送刷下来的烟叶。有时候，腰部疼痛久了，那些跟随大人刷烟的孩童们实在忍受不住了，偷偷的直起腰杆，一面双手使劲的捶着麻木不仁的后背，一面将头伸出烟棵，象鱼儿浮出水面那样透几口气，但耳畔立即便会传来父母严厉的喝骂，吓得赶紧再次弯下腰去……
刷下的烟叶用拉车载运回家后，放在院前的树林里，或是靠墙的阴影下，农人们大气也顾不得喘上一口，便立即开始系烟了。系烟就是用荆绳将烟叶两片三片一簇的系到竹竿做成的炕烟竿上。系烟要求的是熟练程度，要求的是眼疾手快，一般熟手一袋烟工夫便可系到两竿，而生手往往顿饭工夫还系不到一竿。三五岁的孩童虽然不会系烟，但却可以蹲在旁边将烟叶捏齐整好，递给系烟的人，这样可以提高工作的效率。农人们多把系烟的时间放在晚饭之后，因为这样既不会耽搁白天的农活，又可以享受夏夜的清凉，只却苦了十二三岁的孩童们。夏天的夜晚总是充满着诱惑力的，近村在放电影，剧情声音清晰传入耳中，又有同龄的伙伴们在清亮亮的月光地里做着游戏，心里尽管是猫抓般的痒痒，可还得在父母严厉的监守下老老实实的系烟；有时系到深夜，实在瞌睡得忍受不住了，就再也不管父母的喝骂，一头栽倒下去，枕着成垛的烟叶便齁齁如梦了……
捉烟虫须要趁着露珠凝重的清早，其时太阳未出，气温极低，露珠又往往将衣服打得精湿，人便被冻得畏畏缩缩，牙齿咯咯打抖。刷烟时候，散发着刺鼻难闻气味的烟油烟泥又总是附黏着人的手脸乃至头发，堵塞毛孔，阻碍呼吸，将人憋闷得郁燥难抑，须用棉油皂一遍一遍的搓洗，才能将其除去……
炕烟，也就是前面所说的烟叶烘烤，是一项要求非常严格、技术相当复杂的活路。系于烟竿上又被架放烟楼内的烟叶在煤火的烘烤下由湿变干，由青变黄，一般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，一天一夜称为一个“对时”，三天三夜自然称为三个“对时”。这三天三夜里，炕烟人需要每隔两个小时便往炉下添一次煤，就连夜间睡觉时候也不能例外，既要将火势分为小火、二火、大火三个等次，按时逐步增大，还要将烟楼内的温度湿度严格控制在一定范围内，不能稍有差错。如果操作到位，质量稍次的烟叶也能被烘烤得金黄透亮；否则，便是质量上好的烟叶也有可能被烘烤成一团乌糟糟的黑芝麻叶。
出烟，就是烟叶烘烤完毕后，将系着烟叶的竹竿连烟带竿从烟楼内一并取出来。其时炉下煤火方熄，烟楼内的温度大概还有六、七十度，人一跨进楼内，热气蒸腾，扑面轰来，地面烫得站不住脚，就连呼吸也极其艰难。进楼取烟的多是男人，全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，又得攀高上低，又得手麻脚利，汗水蜇得眼睛生疼也顾不及擦上一擦。劳作完毕，从烟楼内钻出来的男人往往通体滑溜溜黑乎乎的，前胸后背皆黏着尘灰和碎的烟片，那样子就象刚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内跳出的孙猴子一般，伸长脖颈猛吸几口新鲜空气，然后就抱着凉水罐子咕咚咕咚一顿牛饮……
挑烟，就是把炕好的烟叶按照叶片的颜色、大小分拣开来，再一一扎成烟把。当时的烟仓在收购时将烟叶分为五到六个等级，等级不同的烟叶自然价格不同；颜色最黄、叶片最大的烟叶当属一级，颜色最黑、叶片最小的烟叶当属末级，而那种乌糟糟黑芝麻叶状的烟叶则属级外，不在收购范围。挑烟一般选在阴雨天气，因为这时候不能下田干活，而躺在床上昏昏大睡对于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又太过奢侈，于是就只有忙里偷闲的挑烟了。挑烟时候，家境宽裕的就打开收音机，最大音量的播放着申凤梅或是海连池、牛德草的曲目，尽管依旧需要弯腰弓背，依旧需要脚手不停，但与田间的繁重劳作相比，其轻松程度已是天壤之别了。
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，邓州西部和北部的每个乡镇都设有三至五所烟仓，用以收购炕好、挑好又扎好的烟叶。售烟需要排队，十几个、几十个村子的农人们驮着、载着烟包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乱糟糟的汇集在烟仓的院内院外，队伍往往排出数里多长；他们冒着烈日炙烤，焦虑的坐在礓石铺就的道路间，等着队伍一寸一寸的向前挪移，既得防着手脚不稳的人偷烟，还得防着不守规矩的人加塞，虽渴得喉咙冒烟却绝不敢随意离开队伍去寻水喝。烟仓里的工作人员分为验级员、过磅员、开票员、监仓员等。验级员站在烟仓门前硕大的遮阳棚下，粗暴横蛮的翻看着驮载至脚前的烟包，以确定烟叶的等级。这时候的验级员绝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，而农人们则是屈服驯顺的臣民，每个人都哈着腰，脸上堆满笑，竭力把人生最卑微的一面显现出来，以求博得验级员的同情，好给自家的烟叶验上一个满意的级别。家境稍微宽裕的就殷勤的递上卷烟，烟仓里禁止抽烟，验级员右手的五指每个指缝里都夹着一棵烟，两个耳朵上也别着烟，口里又叼着烟，自然也就利用职权回馈着那些递烟的农人。没钱买烟巴结验级员的农人们回到家里就寻儿子出气：好好学习，长大了当个验级员，让你爹也风光风光！儿子们当然不敢顶嘴，但却转身过去，小声咕哝道：哼，想当验级员，那得先看看你家的祖坟冒青烟了没！
本乡本镇的烟仓时常压级压价，农人们忍无可忍，就将烟叶售往临近的县镇，最远的售至湖北，但政府却以县为界，严禁烟叶外流，因为这里面牵涉到了地方的利税问题。政府的禁令并不能挡住农人们多收入三五元钱的心，他们想出了偷售的办法。夜深人静，鸡也不叫狗也不咬的时候，一辆大卡车就悄悄的驶了进村，农人们早便扛着背着烟包候在路边；规则先已讲好：每售出一斤烟叶给司机和组织者各抽成一角钱。虽然冒险，但为生活所迫也就甘愿铤而走险了。县界处是有着巡逻队的，他们遇到偷渡售烟的车，会毫不犹豫的连车带烟统统扣下；农人们就每人带上一根木棒，随坐车上，遇到巡逻队，一声呼哨，打拼冲出。曾经便有农人在这样的混战中丧了性命……
那时候，按照政策，每个农业户口的人每年都得完成一定数量的烟叶交售任务。有的人家没有劳力不能植烟，但却照样需要完成交售任务，这就只有求助于亲戚朋友了。我家的一个亲戚由于没种烟叶，就求助到了父亲；于是，十六岁的我和他骑着自行车，车后拖着偌大的两包烟叶便上路了。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夜晚，我们躲着巡查偷买烟叶的巡逻队，走着最偏僻的乡间小道，中间还得涉过湍河。涉河时候，每人扛着百余斤重的烟包，河里又没有歇脚地方，走到河中心，水流湍急，腿脚颤软，直觉眼前金星乱冒，喉间涌动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，差点便一头栽倒在了水里……
又一年，年关将近，烟仓早已关门，而我家还有五六百斤的烟叶未能售出。一天，一个家居镇上的光头男人找到了我们家，不但声称全部收购烟叶，而且开出的价格也很可观。父亲喜出望外，立即叫来舅舅，套上牛车，将烟叶全部运送到了光头男人家里。光头男人答应春节之前给付钱款，可当父亲按期前往讨要钱款的时候，光头男人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摸出了一把菜刀……